和谐法则 中国的视频游戏审查制度

文化适应、年龄评级和内容合法性是视频游戏发布商进行本地化时需要考虑的三大核心问题。但是，各国间的规则、法规和偏好各不相同。

中国的电子游戏政策

中国文化中，“和谐”或创建“和谐社会”是一个重要概念。即使在今天，政策制定者也将其视为万事之首。这一目标体现在对有害内容进行审查和控制的方法中。因此，臭名昭著的中国防火墙即为控制线上内容的一种手段。

2011年，中国文化部发布了《互联网文化管理暂行规定》，其中列出了一些禁止性内容：

反对宪法确定的基本原则的；

危害国家统一、主权和领土完整的；

泄露国家秘密、危害国家安全或者损害国家荣誉和利益的；

煽动民族仇恨、民族歧视，破坏民族团结，或者侵害民族风俗、习惯的；

宣扬邪教、迷信的；

散布谣言，扰乱社会秩序，破坏社会稳定的；

宣扬淫秽、赌博、暴力或者教唆犯罪的；

侮辱或者诽谤他人，侵害他人合法权益的；

危害社会公德或者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

有法律、行政法规和国家规定禁止的其他内容的。

虽然针对一些条目陈述非常清楚，但其他像“优秀的民族文化传统”的解释却是相对广泛，这为在中国发行游戏增添了难度。

游戏机

2014 年发布的《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文化市场开放项目实施细则》中规定，国外的游戏机制造商和供应商在生产和销售游戏和游戏机之前需要得到中国文化管理部门的批准。

提交审批的游戏应该尊重知识产权；有利于科学、艺术和人文知识的传播；有利于年轻人的健康成长。不应包含赌博性内容、投币机或者轮盘赌等赌博功能。

2015 年，文化部发布《关于国家和外国企业制造、销售游戏机许可的通知》附录，重申并进一步明确游戏内容应尊重知识产权、体现民族精神；所含内容健康、有利于玩家的智力、教育开发；提高玩家动作敏感度和体能锻炼。

虽然一开始并未严格执行与语言相关的要求，近年来，这些要求似乎变得更加严格。因在本地化版本中使用诸如“HP”和“KO”等英文首字母缩略词的游戏应用程序被拒绝发售。设备本身以及游戏说明应使用国家通用语言——简体中文。

网络游戏

与占据市场份额不大的游戏机不同，网络游戏在中国市场上一直很重要。这些产品的受欢迎程度加上当局对网络成瘾的根深蒂固的关注，使网络游戏成为监管机构的首要目标。因此，除了设有互联网服务和网络文化的规范外，官方还发布了一些专门针对网络游戏的文件。

2010 年，《网络游戏管理暂行办法》阐述了网络游戏治理方案，讨论了当局负责的内容、企业的应用和评估标准以及内容限制，列出一份相当于上文所示的十项清单。

最新的一份文件为《文化部关于规范网络游戏运营加强事中事后监管工作的通知》。如该名称所示，该文件明确列出侧重于运营、与游戏内购买和碰运气相关的功能的若干要求和限制。其中，第五条要求游戏更新、引入新虚拟物品、虚拟物品功能修改以及其时效性、未来的限时活动等，这些必须在官方网站上、或在游戏中标示出来——包括项目的名称、特点、价格、汇率、有效期、购买方法等等。由于第六点触及碰运气和赌博的机制，成为互联网和游戏规则中反复出现的话题：

企业运营的网络游戏若基于随机抽取以提供虚拟物品和其他虚拟服务，不应要求用户直接支付实际或虚拟货币才能参与。运营网络游戏的企业应该在该游戏的官方网站上或随机抽取界面上公布所有虚拟物品和其他服务的名称、属性、内容、数量和中奖率。有关随机抽奖的信息必须真实有效。

此外，抽奖结果必须发布于游戏的官方网站上布，并保持 90 天的审查期。运营公司需要提供其他方法，以获得可用作运气功能的奖品的物品。替代物品和服务应具有相同的属性，并且可以通过物品交换或使用虚拟货币的直接（非随机）购买来获得。

然而，尽管存在规范性障碍，该文件还将视频游戏视为具有丰富社会潜力的文化产品。

实施案例研究

案例研究：《文明 IV》

2005 年，战略游戏席德·梅尔 (Sid Meier) 出品的《文明 IV》（没有任何扩展或补丁）由 Firaxis Games 工作室开发，并由 2K 游戏公司在 Windows 平台发布。2007 年与 CEASIA（中电博亚）合作在中国发行。虽然《文明 IV》如今看来是一个相当古老的游戏，但它仍然是对内容模糊限制做出反应的一个有价值的例子。这一特许经营在中国也享有很高的知名度。

所做的改变主要集中在游戏内容的政治和文化性质上，尽管一些图形元素也受到影响，主要还是基于文本的改变。 

该游戏的原始版本中设计有两位中国领导人：秦始皇——中国第一位皇帝；以及毛泽东——第一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

在中文版中，前者改名为泰公 (Tai Gong)，翻译为龚公爵 (Duke of Gong)。毛泽东，一个更具敏感性的角色，则完全从游戏中移除，取而代之的是原版中没有的角色：唐公（唐公），翻译为唐公爵。

文明本身的名称改为“九鼎文明”。 “九鼎”指的是一套传说中的九鼎，铸造于古时、并作为权力的象征传承下来。这一选择的有趣之处在于，通过利用一个远古时代的概念，保持了整体文化身份，避免了政治相关的因素。 “Civilopedia”（游戏中的百科全书）指出，游戏中的文明的所有特征都应该被认为是完全虚构的。

蒙古（Mongolia,中文译为“蒙古”）更名为瓦喇（Wala），这也是卫拉特人的中文名称，卫拉特人是与蒙古人有关的种族，曾生活在蒙古最西部地区。蒙古部落的领导人成吉思汗也变成了卫拉特领导人和鄂尔勒克 (Kho Orluk)。 我们可以假设和鄂尔勒克比成吉思汗更受欢迎，因为他曾带领部落西征，不像成吉思汗，从未入侵过中国。

这一游戏的特许经营权有一个非常显着的特点，随着新研究技术的引用，这些技术允许玩家升级。这里最引人注目的变化是“共产主义”技术。 它的名字改为“国家福利论”(National Welfare Doctrine)，并且为了删除任何对共产主义的提及而减少了引用。

原文：“当我给穷人食物时，他们称我为圣人。当我问为什么穷人没有食物时，他们称我为共产主义者。”（“When I give food to the poor, they call me a saint. When I ask why the poor have no food, they call me a communist.”）

中文版：“当我给穷人提供食物时，他们称我为圣人。”

最初识别该技术的锤子和镰刀符号被更通用的图片所取代，并且其描述也被更改为更通用。

在“膛线”技术中，毛泽东的原始引文被孔子的引文所取代。

原文：“枪杆子出政权。” ——毛泽东

中文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 孔子

在中国市场的本地化过程中，儒家宗教被重新命名为“理教”（“Religion of Reason”）。在原版中，儒家的神圣建筑是“孔庙”,字面意思是“孔庙”，而在中国版本中，它被改为“理教祭坛”。孔庙和儒家寺院也是根据这一原则重新命名，并且 Civilopedia 中的描述更加通用且突出其虚构性质。有趣的是，儒家思想从游戏中移除，而孔子本人的言论实际上被引入到游戏中，如前所示。

道教，游戏中的另一个中国宗教，却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改变。我们推想，这一决定背后的理由是因为儒家思想，传统意义上更接近权力和政府，因此可能引起审查机构的关注。另一个可能的原因在于，儒家是否为一种宗教值得商榷。事实上，人们通常被认为儒教主要是与治理相关的哲学学说。所做的更改可能是为了避免对这一话题的争议。

案例研究：魔兽世界

暴雪娱乐的幻科幻游戏《魔兽世界（World of Warcraft）》是为数不多的在中国非常受欢迎的西方游戏之一。该游戏于2005年在中国发行，经历出版商的大量修改。一些最惹人嗤之以鼻的变化包括移除包括骷髅、头骨和骨骼图像、或被其他元素取代；血液的颜色变为绿色；裸露的伤口被缝合了。身体腐烂的图像为更“正常”的纹理所取代，甚至在某些场景中，肉块被面粉袋或面包取代。

我们不能自以为审查会被玩家否定。为了深入了解这些变化后玩家的接受度，我们通过搜索关键字，收集了共 120 条评论并对相关评论进行分类，分析了论坛和问答平台上的讨论话题。虽然这不是一个大型语料库，但如果我们考虑许多其他可能被审查和删除的讨论主题，其数量仍然相当大，尤其是涉及否定审查制度的言论。玩家经常使用替代话语来讨论游戏审查制度以规避审查，这需要在数据收集过程中付出额外的努力。

有十三条评论公开否定游戏的变化，并认为本地化后的版本不再吸引人。有玩家评论道：“哈哈，这太荒谬了，如果它真的和谐成这般程度，我就不再玩了。” 

二十四条评论通过讽刺和嘲笑了这一审查制度。 例如：“在这个世界上某些国家和地区不允许人们流红色的血液，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反社会，而腐烂的绿色血液更加美观。”

四条评论控诉了图像变化导致实际问题，例如，因为相应描述没有得到修改而无法识别任务目标。有一位玩家留言道：“有一次，任务要求我从地上捡起骨头，我找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旁边的玩家告诉我，角落里的面包片是骨头。”

有十七条评论针对的完全不同的方向，表达了他们对“和谐”后的游戏内容的偏爱。虽然一些玩家确实认为原始模型可怕、令人厌恶，但其他玩家似乎真的更喜欢新版模型。这是一个重要的指向，表明至少在某些情况下，本地化过程能够为原始元素提供更令人愉快的替代方案。“说实话，有些照片在被修改后看起来更好。”一位玩家写道。

十九个评论显示出玩家的实用主义有时甚至是冷漠。其主导态度是如果游戏有必要上线的话，这种审查制度可以接受的。有些玩家似乎认为这些变化无关紧要。有人写道：“这些东西是进军中国服务器的必然趋势，他们让《魔兽世界：巫妖王之怒》上线这件事对我们而言已经很好了。抱怨是没用的，如果你想要绝对忠实的版本，可以在国外服务器上玩。”

在这一数据库中，十七条评论表达了对审查制度的批评。尽管这些讨论也是基于对经过修改的游戏内元素，但它们更倾向于探求原则相关的问题：“为什么，作为中国公民，想要玩个游戏这么复杂？”一位玩家感叹道。

最后，我们确定，最大的讨论群体有 28 条评论，讨论的是利用审查制度作为一种政治、经济工具。虽然这些评论都无法证明这些措施在多大程度上已被实际使用，但是，就如何在更大的社会背景中认识理解游戏产业、解读相关各方之间的互动、探求导致游戏在被在上线前被修改的动机等问题上，这些评论提供了有趣的见解。

“这只是针对国外的游戏，国内的游戏不会被修改。”一位玩家评论道，“我曾经玩过《诛仙》，能召唤三块巨大的骷髅头，这些骷髅头并没有被‘和谐’。”

因此，与中国电子游戏内容有关的规则相当复杂，往往难以掌握。尽管许多玩家对做出的改变持批评态度，但其他人皆以更积极或务实的态度看待他们。

本文中的研究基于 Piertommaso Bottura 撰写题为《中国视频游戏审查制度》的理科硕士论文，其就读于利默里克大学（the University of Limerick）多语言计算和本地化专业。